【勇者传】风中凌乱

超好…当时收到本子看到这篇眼泪落落跌(??)

草叶纹镜:

去年参本的小短文,寻思着应该解禁了就从旧电脑里刨出来发一发


现代架空向,唠嗑地摊风,cp向不大明显我就不打别的tag了


其实现在一看有刻意凑剧情的痕迹hhhhhhh但是顶针用起来真的很爽啊,尤其时首尾衔接起来那一瞬间,啊,成就感爆棚x


还是要大吼一句勇者传我初恋,感谢两位老师带来这么好的一个故事










那个男的说要买票的时候售票员觉得他有病,不是骂人。照身份证看挺年轻一小伙,面相可比证上照片还显老,黑眼圈重不说还一句三咳,要不是隔着窗玻璃售票员真想拽个纸杯接了水给他:“您喝水,您慢点儿,当心别把气管给咳出来。”


那男的倒不知道她心里头转了这么个念头,就问有快车没,一站一停的耽误事。售票员说有是有,绿皮车没卧铺,中间上个厕所回来估计座儿就没了,十几二十个小时呢小伙子你撑不撑得住。那人就笑,说大姐你这话说的可就有意思了,年纪轻轻有什么撑不住的。售票员倒也没多缠,收钱打票从窗口把东西递过去,顺嘴调侃了一句:


“这么急,见对象呐?”


那男的突然就不笑了,一声不吭地把票跟证收包里,眼睛眨巴眨巴突然就有了点他这个年纪的感觉。硬要说是什么感觉却讲不上来,说是羞涩吧也不对,说是憧憬吧又不靠谱,售票员边给下一位查票边琢磨那是个什么味儿,猛地脑子里蹦出来一词,突兀得像列车晚点的消息一样,那个词叫忧郁。


售票员被这词吓得手一抖,没接住的钱全散在窗口下面,她整着钱抽空往售票大厅门口瞥了眼,正巧看见小伙子把票举起来验假钱一样细看,运动服宽袖滑下来露出的一小截胳膊上密密匝匝缠满绷带。她暗地里想这叫什么事儿,活这岁数了还能想出忧郁这种词,转头又自己解释说这都怪那小伙子,面色苍白天生有一种惨兮兮的气质,提到对象时的表情让人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喜欢上一个姑娘,追了人家八百年,都没追上。


验假钱的恩匹希没咳嗽出来改打了一个喷嚏,打的时候还匆忙低头注意没波及到他那张宝贝车票。票面在阳光下成了半透明,红底黑字写着首发站终点站,看着就觉得特别远。他被大太阳照得几乎是闭着眼,只从一丝缝里看见裸露的黄土地上平行铁轨笔直向前消失在喧嚣的阳光与灰尘里,他想这是出现幻觉了吧,可耳边从未停息的风声却又如此真实。


天气预报说今日高温黄色预警,风力五级。


 


岂止五级。卡尔菲觉得要不是他的板凳压在帐篷角上,这个摊子被掀翻也就是分分钟的事。老板费半天劲才把烧烤炉拖回来,风扇对准帐篷口吹,烟飘飘悠悠往外晃,刚一出门就散得没了影子。没人抱怨风扇声音吵因为听不见,一块破布隔离了寒冬般凌冽呼啸的狂风,自己也被这一壮举吓得直哆嗦,哗啦啦的又摇又响。周围地皮上东西被刮得一干二净,就剩它一个小鼓包茕茕孑立,宛如本格经典模式暴风雪山庄。


这要是山庄还好了,起码结构合理材料不坑质量有保障,换成他们呆的这个伪蒙古包,用不着幕后黑手大杀特杀聪颖侦探智翻时局,风再大点直接夸嚓一声塌下来,管你什么主角配角反派小怪炮灰,全压到里头别出来,完美。


完美显然是对于作者来说的,你看费劲心机埋伏笔铺局打算下大棋,外界不可抗力突然横刀直入,匆匆忙忙填坑匆匆忙忙结尾,干脆利落没有转机,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有瓶颈期,多完美。


扯远了。


卡尔菲磨蹭半天总算吃完最后一串金针菇,叼着签子发愣,猛地嘴边一凉,抬眼看见奥斯廷把他嘴里签子拽出来放进托盘里:“当心扎着。”


他含糊应声“哦”,扯过摊子里的劣质卫生纸抹嘴,过后熟练地将奇形怪状的卫生纸片叠成方形,眼光飞速在帐篷里扫过一圈:“没垃圾桶?”


“没有,”奥斯廷说着抖开塑料袋,“放这儿吧。”


卡尔菲看也不看一眼,手腕一抖把纸片扔进去,奥斯廷将袋子束好捋平,叠几下又塞进兜里,两人动作流利配合默契,收拾垃圾的同时也不妨碍他们朝烤炉那里打量。


“怎么还没好?”


“我刚叫上,太早的话等吃完就凉了。”


“哦。”


“……你很急?”


“也不是,”奥斯廷不动声色地撤回敲打桌沿的手指,“主要风太大。”


卡尔菲闻言又调整凳子腿碾过帐篷角:“风大更不应该急啊,现在冲出去吃一嘴沙,不如再等等,风停了正好走。”


奥斯廷却摇头:“这风一时半会的停不了,只可能越刮越大,而且附近连遮蔽物都没有。”


“那也没办法吧,”卡尔菲拢起吃完剩下的签子细细整理,“半小时前就刮开了,咱们再怎么快也赶不上起风前走,不如你给玛替里欧打个电话和他说一声。”


奥斯廷不答话。


卡尔菲摆弄半天,盘里的散签让他整成单手堪堪握住的一捆,边缘齐齐整整,乍看像手艺人做的竹筒。他在身上寻摸半天发现皮筋用完了,正想问问奥斯廷有没有,老板娘就探头过来:“诶签不能拿走啊。”


“对不起!”卡尔菲这才想起是在烧烤摊,赶紧道歉。老板娘满是疑心看他们半天,最后干脆撩起围裙摆跨过好几条长凳:“帐结了没有,没结的话正好算算。”


哪来的“正好”,多半是疑心他们把签子藏起来想少掏钱。卡尔菲心里明白却也没办法,总不能跟人家解释说“大姐我们是干环境保护的刚刚职业病犯了”,上次这么说的时候那位摊主把几个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半信半疑地表示“现在扫大街的都穿这么讲究啊”。纽特当时就要炸,被大家拦下来安抚:“行了行了,好歹没说咱是收破烂的。”玛替里欧一边劝一边还笑着摇头感慨哥几个天天灰头土脸,本质上也就是个收破烂的,奥斯廷瞥他一眼反驳说根本不一样,收破烂那是为了生存,咱们这么做是为了理想,玛替里欧也就从善如流连连点头:“对对理想,小圆听见没有,为了理想无惧风浪,风浪都不怕了还怕别人看不上?”


“十根一块的十根一块五的,剩下这都是五毛的,带上你们还要了两个肝,一共算你三十八,”老板娘点签子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抬头就看见对方点头赞许,“小伙子签整挺齐,专业的啊?”


那一瞬间卡尔菲有些想笑,也不知道什么专业是专门整烤串签的,烧烤摊伙计都不干这事,收好了随手就扔桶里。转念一想,谁说没有,伙计不整,他们却是要分类管理的,这“专业”也没说错,最后他只是摸摸鼻子掏钱结账:“大姐这是哪的话,对了,正烤着的那些东西也是我们的。”


“哦,”老板娘点着钱抬头向那边看一眼,“还要了个肝是吧,年轻人工作忙多补补,还有串,嗯我看看多少……点的都是好东西啊,我正说你们怎么没点我家的羊蹄,带回去吃呢这是——这得五十二了。”她喋喋不休着一伸手,卡尔菲又开始搜刮衣兜,三块五块地往外掏,零零碎碎才凑够。


他这头钱付完了串打包好了,那头奥斯廷还是一言不发,眼睛盯住手机仿佛生根一样。卡尔菲凑过去看,发现界面停在联系人-玛替里欧那里:“打过电话了?”


“没有。”奥斯廷把手机翻到背面看看大家标配的乌鸦贴纸,缓慢地摇着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卡尔菲顿了一下。


奥斯廷这个语气给他感觉很陌生。作为大家的领袖他说话一直是比较笃定的,然而刚刚那个句子虽然是陈述句,但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迷惘的感觉,好像他们现在跑到了外面的风沙里被劈头盖脸的风吹得迷了方向,然后奥斯廷就以笃定的语气说:“不好,我找不着北了。”


再笃定也没用。


“随便说点什么就行呀,就说咱们在外面,风大回不去,让他等等别急。”卡尔菲一边说一边帮他把手机翻回正面,一没留神烤串签把自己给扎了,只好把袋子先放桌上。看那塑料袋貌似撑不住的样子他有点懊悔,觉得自己应该拿个饭盒。


 


维克接过饭盒时里面菜已经微凉了。


葫蒜咬住嘴唇拽几下发梢,最后还是忍住没把假发卸下来:“交接工作花了点时间,你将就下哦。”


“多谢。”维克倒不和她客气,埋头就吃。葫蒜看他饥不择食的样子有些不落忍,蹲下去数落人:“你也出去吃点,我不带你就不开饭?”她本来还想说不用太在意别人盯你没那么紧,又觉得这话残忍了点。


维克把嘴里饭咽下去,还用舌头在嘴里细细转了一圈确认干净了才开口:“谨慎为上。”说完接着扒饭,葫蒜想和他多争辩几句都没辙。这家伙从来不在嘴里有东西时开口,以前在单位食堂大家坐在一起边吃边唠,维克倒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就是不喜欢含着饭含含糊糊说话。偶尔有谁和他说点什么,或者他自己想接话,得等半天把嘴里东西咽干净才能听到声,后来干脆是别人不找他、他也不开口,大家乐得自在。葫蒜看他荡平四海的气势知道这真是饿的狠了,不忍心去占他时间叫他回答,就站起来打量维克藏身的这间出租屋。一木柜一木床,毛坯房墙上一扇边缘毛糙的窗,不到三十平的地方都显得空荡荡。整个屋里看起来最值钱的多半是拿来遮光的窗帘,紫色天鹅绒的,拉上以后外面看里面是抓瞎,里面黑洞洞赛真瞎,葫蒜记得自己是在窗帘右下角写过字,拿着手机照半天总算找见藏在浅紫色里有些褪色的签字笔字迹:勇者维克的居所。她把布料拿在手里摩挲,绒毛摸起来滑滑的,指肚在字上蹭好几个来回,直到听见维克吃完饭招呼她:“查的怎么样?”


“没什么进展,”葫蒜瘪嘴,“那个没毅力的现在是污点证人,污点证人哦,搞到资料那么容易的吗?”


“没进展的话不如先放着,”维克收拾好碗筷。“咱们之前碰上那个叫究的以前好像是检察院的,劳烦你帮我查查。”


葫蒜手一抽搐几乎把窗帘拽下来,掰着指节深呼吸好几次:“你是要一辈子待在这儿?”


“何出此言。”


“线人死了你不急,领导死了你不急,成了黑户人人喊打你不急,你现在不着急给自己洗脱罪名还管开闲事了!”


“怎么能说是闲事呢。”


葫蒜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维克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身正气稳然端坐,看见什么闲事都想去管管,不过对他来说那不叫管闲事:“无论身处何位,助人之念不可失。”


风在巷子里尖叫,遇见房子就使劲撞,给人一种劣质水泥房在风中和帐篷一起打战的错觉。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心想得,这家伙死性不改八匹马拉不回来,她不抱希望地打算再说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换上气声问:“谁在敲门?”


维克还是坐的端端正正,但眼神死盯在门板上。不算太弱但十分轻缓的敲门声像剔骨钢刀,带着呼啸风声做背景音打着节拍一下下敲在人心尖上,门板成了案板,他们是去过鳞的鱼在砧上扑腾。维克没去扑腾浪费劲,他直直站起来往门口走,路过葫蒜时头都没转用低音吩咐:“你去隔壁叫校长他们,我去开门。”


 


谁再开门谁就是傻子。


玛替里欧想骂人了,睡个觉几次三番被吵醒,呼啦一下拽开门又只能看见青年公寓幽长无光的走廊空空荡荡。这一次他长了心眼,听见声音没去开门而是蹲下打量,终于发现之前的笃笃声不是因为敲门,而是风吹得门轻微晃动,插销在插销孔里来回撞击才有了声音。他拍拍这单薄的木门,觉得被风吹动倒也正常,便拖过两个暖壶抵在门上,放心地回去安睡。


安睡了三分钟。


猛地睁开眼看见的是上铺木板,颜色花纹都带有一种廉价的气质,和那扇咣当响的破门相当配套。他就这样盯着床板,听那门以肉眼勉强可见的幅度微微摇晃撞出呼啸声里异常清脆的“咣——当——咣——当——”。玛替里欧下了床费劲去拽实木椅子,椅子脚划过水泥地的吱吱声叫他想起救护车急刹车的动静,椅子碰上门时候的闷响叫他想起急救室的门砰地关上,他一挥手对自己说够了,不要再发散了,这世界上相似的声音太多太多,尖利的风声与珀尔父母的哭泣指责又能差多远?


他再次躺在床上。


然后再次睁眼。


邪门,这真是个邪门。玛替里欧有些郁卒,他不明白这扇门到底是怎么回事,风一吹就能吹动,却在堵上一把实木椅子外加两个暖水壶后还能晃,制造出虽有减幅但未完全消失的噪音。他再一次爬下床去检查,这回连门是否在晃都分辨不出来。他用手抵住椅子等了一会,没有动静才放开,然后在死灰复燃的咣当声中生出些许崩溃的心理。


大概是别想睡好了。


认识到这一点玛替里欧颓然瘫回床铺,木板发出的吱呀声被躯体下落的声音盖住,他没有听到木板哀嚎,但听到了手机铃,捞过来看了眼发现是奥斯廷后正打算接,却突然想:都怪他们。


手机掉下来重重砸到肚子上,还在响,可该接电话的人一直发呆。


都怪谁?
怪什么?


铃声停了。


想法转瞬即逝,像是做过一场长梦之后在醒来刹那的一次闪光,越是去想,越是琢磨不到。玛替里欧拈起一绺头发在指尖一圈圈绕,动作缓慢,如同做棉花糖的师傅手拿木棍在锅里翻搅。可意念毕竟不是糖丝,搅半天也没抽出什么结果,反倒是他这么一直转一直转,直到头发绞紧勒得头皮生疼。


铃声又响。


这次他没有去看,直接挂机。


 


阿丽恻直到挂机的时候,都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


能是谁呢?她扒在狭小半封闭的电话亭里向外看,好像能穿透风沙看到远在千里之外那座孤零零的小屋一样。片刻之后她放弃观望,裹紧衣服靠在公用电话上,被话筒硌得背部隐痛,偶尔还要分心把风卷带进来的垃圾踢出去。


她依旧在想:那是谁?


她用公共电话一遍遍地打,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手指僵硬听到第二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才把话筒放下。过得不如意不顺心了就跑半天找一个公用电话亭去打一个空号,很多时候连硬币都不塞,反正打的是空号。每每是冷静地听系统音用双语说完提示音再扣了,心情也没有变得更美丽——她打电话本就不是为了舒缓心情的。


真正想要舒缓心情时她会闭上眼回想那座小屋,面积不大,采光也不是特别好,临近黄昏时透过小窗看见的晚霞像粘稠的鲜血。很少有人到那去,甚至有传闻说屋主不是活物。这当然是假的,屋主是个很好的人,性格怪僻却心地善良,会一边同她唠嗑一边窸窸窣窣地缝帽子,缝完一顶再缝一顶,做好了也不卖,就那么挂在墙上,把本来就不亮的地方遮得更暗点。面对阴森森的小屋阿丽恻不害怕只是好奇,还上小学时她就问过:“你为什么要做帽子啊?”普特南手不停,嘴上回她:“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


“想做就去做了。”


这话说的真好,真有范儿,字里行间透着股世外高人的味道。同行的人曾经好奇阿丽恻每次跑老远找电话亭是图什么,又不是没手机,她就如法炮制回一句“想做就去做了”,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就显得自由,有劲,饱含青春年少的张扬。


然而普特南并不是一个张扬少年。当然,也不是老头。他的年龄有些不好判断,阿丽恻至今连个大概范围都定不下来。心思像七老八十看破红尘的高人,声音听起来却没有衰老的气息,洪亮开阔,又压得平平稳稳的不起波澜,听上去沉稳可靠,低音炮能轰中不少小姑娘的心,就和刚刚电话里一样。


阿丽恻依旧想不出电话那头是谁。有谁会拾起一个已被注销的号,在一个自己难得塞了硬币去拨号的休息日黄昏里接一个像极了诈骗电话的号码,再用已刻在她记忆唱盘上的相同音色询问:“您好,请问是哪位?”


她几乎要以为是那个人,却在随后的几问几答里渐渐失望,心飞到天上又一段一段地往下坠,到挂电话那一刻沉到了地底,比先前的地面还低几尺。她听见对面礼貌地、不厌其烦地向她重复:“对不起,我不是普特南,您还有别的事吗?”最后她说没有了,于是对方又礼貌地保持沉默等她挂电话。


没有了,她终于敢确定,那个人没有了。


阿丽恻屈起手指轻敲电话亭的塑料罩,声音挺闷的,类似当年敲击老旧木门的音效。


 


“这又是谁在敲门哦?”


“多半是校长。”维克把垃圾撮好了预备去倒时才想起来照外面情况垃圾立马就能被吹没,只好悻悻放了簸箕去开门。拧住把手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一股抗力,气压差异使得门有些难开,但再一使力时门板又猛地在面前划过一个近一百八十度的弧,险险擦住鼻梁过去,这动作幅度有些太大了,他踉跄一下稳住身形,感觉纱布拽着伤口死命在扯,肋骨隐隐有错位趋势。维克牙根发酸,低下头去盯住开裂数条缝的水泥地重重呼出一口气,勉强抬头时他愣了:“人呢?”


堪迪抬抬下巴用嘴里糖棍指向缩成一团的人:“少半。”


“……好吧,”维克把快和沙子一个色的小王拉进屋。“我猜错了。”


“愿赌服输,”小姑娘得意洋洋地翘起腿。“你现在是我下人的下人。”


“你上上上次就这么说了哦,还有谁和你打赌了?”


堪迪恶狠狠把糖嚼碎了,嘶嘶吸气:“你事儿真多。”


葫蒜决定不接话茬。堪迪是打架主力挂了不少彩,她现下不同她计较。可她自己受伤也不轻啊。脑袋被砸那一下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头脑发晕,肿包里面血管突突跳,四肢上没包扎好的细小划痕渗出血丝,外套已经脏到不能看,干脆就脱下来扎住胳膊权当止血带,堪迪那边还说着呢,奥悖这个糖不好吃等等你不用动我就随口一提不许动我命令你给我躺回去,小王一进来就抖沙子,沙粒蹦跶着跳她面前。


要死哦。


她拿脚尖搓着沙子,眼神放空回想上次和荸荠喝下午茶时那个抹茶蛋糕是哪家买的,脑海里的小地图导航到警局大门右转三十米将将隔着马路看到烘焙店招牌了,突然被拔高的调子拽回小破出租屋:“——你说谁是哑巴?!”


葫蒜抬起头,看见堪迪不顾伤腿晃晃悠悠站着,咄咄逼人地叉腰骂:“你再说一遍谁是哑巴——奥悖你给我躺好了!我问你谁是哑巴?!打架的时候不见你现在打完了知道跳出来笑话人?!”小王给她吓得不敢接话,使劲摆手争辩说我不是我没有,他现下希望自己继续没存在感了,可堪迪偏偏不轻易放过,这倒霉蛋只能是挨着骂朝其余人挤眉弄眼希望有人来救他一救。葫蒜被这情景吵得脑仁疼,心里面估计小王又是嘴说顺了惹了大小姐,找个谁拉架才能完。她去瞅维克,发现人还在门边,攥住门把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头发耷拉下来看不清表情。她心里咯噔一下,绕过单方面骂战去找人问:“你还好吧?”


维克头抵在门板上浅浅吸着气,胸口起伏好几回算是缓过点劲:“没事。”他静静听那边鸡飞狗跳半天,突然没头没脑地去问葫蒜,他做错了没。


葫蒜像早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手脚麻利地避开伤口扶住人往床边挪:“错哪了,自卫反击伤到一个偏执狂?你省省吧,搁他到外面浪不知道伤多少无辜,先为民除害是正经。”


“我让不法分子有机可乘,这也叫为民除害?”维克没被她故作轻松的语调糊弄过去。但紧接着葫蒜干脆地表示他要不想违法犯纪那一开始就不应该蹚浑水,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假设,维克不喜欢在无意义的事上一直打嘴炮,于是他闭嘴了,任葫蒜把他往床上拖。


临到床边,葫蒜握住维克胳膊帮他坐好,凑到耳边去问:“转不转?”


维克虚弱地挤出一个微笑,说话声虚虚的飘在半空中,他努力拽好了不让音调飘得太远:“不转。”


 


“这风可算不转了。”


“直着刮杀伤也不小,这一片的绿化还有待进步。”


“比之前强就行,再不走这凉透了。”


奥斯廷看着卡尔菲:“用不着那么急,回去再热也行的。”


“再热就不好吃啦,而且这不省电吗。”


“……行吧,”奥斯廷顿一顿。“稍等下,风再小一点就走。”


卡尔菲拿手指一拨,之前拧成一细条的塑料袋滴溜溜转起来,到尽头又想往反方向走,被他抓住了,算是给勒红的手解放一下。他觉得不管怎么说,疾风总比旋风好,方才他们像是遇见龙卷风,感觉自己没转世界在转不用找都知道是丢了方向,偏偏又没见那个传说中最平静的凤眼,大概是山寨不到家的缘故。现在算是松口气,青年公寓已经肉眼可及,风也不那么烦人了,顶多是他们从树边挪出来劈头吹人一脸,不见“龙卷风”,可能转移了。


 


“龙卷风”转移阵地,刚刚过境,阿丽恻趴在地上感觉小树叶小石子蹭蹭刮脸打头,温热的血被吹冰凉。


后面那句大概是心理作用了。


天其实不太凉,旋转气流带着燥热的架势摧枯拉朽。她被风沙迷了眼一时看不清路摔倒在地时,手摸上路面居然是温的。手肘擦破的地方火辣辣疼,伤口周边黑红相交,血和灰混在一起从视觉和触觉上都让人觉得恼火。阿丽恻顾不上起来,半趴在地上去摸索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的手包,手指一探就摸到包里物品,在里面翻找一阵没摸到照片,她是从那一刻起才开始感觉到血液的冰凉。


 


冰凉的毛巾搭在头上惊醒了维克。他睁眼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灰调视野里一个大面积黑色块凑过来:“怎么样了?”


“我没事。”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人都这么说了,恩匹希也就不去帮忙,靠回椅面让他把行李塞好。卷头发的男人好像想说话,脸憋通红嘴唇蠕动,只是犹豫上几分钟又放弃了,只剩下脸还红着,过段时间再来一次,循环往复,看得人心累。小年轻还在骂骂咧咧地塞箱子,对面戴眼镜的直接在这种伴奏里问出了恩匹希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想去厕所?”


卷毛蹭地就跳起来:“是是是!”


“靠你不早说!”塞箱子的喘口气。“我刚刚排除万难挤的路你不借用现在人合住了更难走好吧!”


卷毛看一眼乌泱泱的人又开始退缩:“那算了……”


“我们帮你占着座,”恩匹希果断说。“看着人多,挤起来也没多难,快去吧。”再看他循环就要憋死了。


戴眼镜的补了一句:“也就一两分钟的事。”


最后一句话给了锯刃不少信心,他道声谢,小心翼翼地开始往人缝里钻。眼镜目送那瘦削背影淹没于旧T恤花衬衣老头衫还有不少编织袋间,感慨良多:“小伙子太腼腆。”


“我怎么觉得他就是没耐性?”这边这位箱子终于塞好,攀着桌沿坐上来还不忘吐槽。恩匹希觉得他有点厉害,明明刚过来没多久,却得出了和自己差不多的结论,眼光毒,抓槽点抓得也准。“看他磨叽半天了,一会一次一会一次,三分钟热度啊这是。”


“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有耐心。”


“可他也太缺了点吧!”


“分什么事了,”恩匹希说。“很多人平时坚持不下去,但对自己在乎的事情咬死也不放。”


“你肯定能做到这一点的。”


恩匹希点点眼镜手里的告示:“你不也是?”


莳萝苦笑:“找人当然是要有耐心的来啊。”


边上的纽特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发现对面人手里拿的是份寻人启事,他再扭头往这边瞧,好家伙,包里也是寻人启事。有些折痕的纸面上两个姑娘对着镜头开心地笑,被相机固定下打印出来,拿启事的人小心翼翼避开篇幅不小的照片去折叠纸张,保存良好的灿金火红与明亮笑容一起戳进人心里,随着每一次跳动伤害寻找不得的旅者。纽特忍不住开始脑补这两个人初见的场景,眼镜彬彬有礼地同人攀谈一会,以推销员的架势拿出启事不抱多少希望的说,请问你见过这位小姐吗,病秧子面色古怪地停顿片刻表示没有,然后慢腾腾从自己包里也拿出一份启事,说,不好意思,你有没有见过她。


那可真是有点尴尬了。


纽特不晓得自己脑补的对不对,也不好当真向两人求证。他心底涌上一丝诡异的想笑冲动,觉得这有些太不礼貌又生生忍住,只来回转头打量两个满世界找人的,内心想着他们下一秒会不会齐齐转过头来拿启示对准他共同发难:“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所幸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不温不火的谈话继续,他们从房市聊到股市,又从股市聊到政局,都是些对谈话者来说遥不可及的东西。漂泊的人不敢妄想稳定的港湾,刚闯入市场的雏鸟没法奢望林荫下的巢,以及随后加入的逃难人,安定对他而言更是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枷锁,不知何日会以正义为名将他囚禁。于是四个局外人你一句我一句,破罐子破摔地从新闻与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所谓社会黑暗的真相,他说房价还会接着涨,他点头说嗯,我那房卖的早了,大家一起长吁短叹诶呦可惜,不谈了不谈了,他说股市还要往死跌,他微微一笑说还好我都抛了,大家说诶呦喂真够机灵,羡慕死羡慕死,他们努力维持没有营养的谈话,动作一致地摇头说,要完,唉,要完。纽特唠了一会,觉得谣言储备不够用了,就闭上嘴听大家继续胡侃,听着听着走了神,担忧箱子里的甜点会不会压了,大热天的会不会坏了,车厢这么闷会不会串味,还有就是医院让不让带糕点,带了珀尔能不能吃,她能吃她父母愿不愿意让她吃。他又想起当初一把年纪的家长吵吵嚷嚷地把奥斯廷和玛替里欧推出去,说滚都是你们害的,滚。


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想得太多,火大,觉得周围三个唠唠叨叨地无比烦人,想吼一声闭嘴又没法真开口,就在肚子里骂,无聊虚伪。要不怎么说人都是自私的生物,自己无聊了就唠着解闷,想安静了又觉得别人虚伪。一整节车厢塞货一样塞满虚伪的人自私的人庸俗的人,自动自发地浪费生命,十几人聚着敢开G20峰会。高谈阔论被封进铁皮里传不远,在车厢壁间来回反射,闷得罐头似的,大罐头被内燃机催动沿轨道骨碌碌滚,穿梭于原野荒凉。


他继续想他的事情,大家继续没话找话。锯刃又开始纠结了,他说得口干想喝水,临喝水了担心一会儿上厕所,杯子拿起又放下,嘴唇和杯沿亲密接触那么多次都没逢甘霖,大家看得急死了。纽特看见莳萝急到站起来,紧盯窗外不敢看这边,心说耐心呢耐心上哪去了,恩匹希说半天话咳嗽更厉害了,咔咔咳着问:“你看什么呢?”


莳萝镜片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我刚刚好像看见一张照片飘过去了。”


“那你眼神真好。”


“感觉像我家小姐的东西。”


“写小说啊这是!”纽特反应最快,他觉得这人也是可以,不想看卷毛就不看吧,偏偏编出这么个不靠谱的借口,他当自己是卡尔菲隔壁那绿毛小子呢,考个试闭上眼睛涂答题卡都能全部蒙中。“想找人就看见那人的东西搁眼前飞过去?这命也太好了吧!”


锯刃被他吓得咕咚灌口水:“我——咳,我怎么觉得这命才是真不好,想找的东西搁眼前飞过去,摸不到抓不了眼睁睁看它越飞越远永远找不着,哪好了?”


恩匹希不说话,双手捧个杯子转转转,拍少女动画一样。他不看窗户不看人,低垂眼谁也不看,杯里面晃悠悠转成水龙卷,茶叶无助地上下飘荡,他抿上一口砰把杯合住,水龙卷进了胃里,哗啦啦地搅。莳萝不去看窗外了,坐下来见到对面人不发一言,面色阴沉如将降水的积雨云,忍不住一声长叹。


“都是命。”他说。


 


“这都是命。”


教主第三次抬头,看见人冲他神神叨叨,惊堂木撂在身后看摊子。


“我受累再提醒你一句,你的设定是说书的不是算命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更像天桥底下拉二胡的。”玫诗缇拿中指推墨镜。“要不要我给来段二泉映月?和现在气氛很搭啊。”


教主冷笑:“你不如来个金蛇狂舞。”


“怎么着,现在还有心情庆祝?大风天的飞机晚点,你和你手下一帮子人都赶不上了,该失败的成功不了,要么我说这都是命呢。”


“……”教主难得地沉默片刻。“要不是这个设定不谈魔法,我真会怀疑风是你们造的。”


玫诗缇一掀袍子,盘腿坐上桌:“什么话。命运这东西要耍人比谁都熟练,还轮的上我们来掺和了?绝望如山倒,压住你喘不过气,生命中触目皆是黑与灰,看不见前路,等压抑到快死了又给闪现一下希望告诉你世界是美好的前程是光明的。那么小点光,居然就能吊住人一口气,多少人巴巴地去瞧去抓去试,十个有九个在路上就被压死。命该如此,你这样累死累活地努力,图什么了?”


教主不答话,拎着水壶去给盆栽浇水。这盆栽也怪,老大一盘子倒扣在上面,底下几根细柱子撑着,细一看全都是植物茎叶缠好的,颤巍巍随时要断的样子。他也不补救,只一个劲浇水,仿佛一壶下去能把牛顿淹死,上面微雕城市就不会坍圮。粗俗点说这是倔,不信邪,偏要和老天爷掰手腕,输了再来,累死为止,好听点说,这叫绝望中不放弃希望,再文艺点吊个书袋,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他静静立着,直到一壶水被他倒干净,玫诗缇也就一直静静坐着,等他回话。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可能我们都有病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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